茶在中國很早就成為一種文化,當然,從吃、喝過渡到茶文化,其中經歷了漫漫長夜。唐朝陸羽(注1)著作《茶經》時,中國的茶文化已具雛形,《茶經》可謂茶文化的集大成者,從此以后的茶事基本都是以此為指導,也以此為規(guī)范。到了宋朝,茶文化可謂發(fā)展到了極致,既有“斗茶”的賽事,也有因茶得職的“茶官”,日本現在的“茶道”就是在南宋末期(公元1259年),由南浦昭明禪師傳回日本的(注2)。
那么,到了南宋末期,中國的茶文化是什么樣的呢?由于年代久遠,我們現在只能通過當時的一些文字紀錄和著作相互印證。
文天祥(1236~1283)是南宋最后一位丞相,也是一位多產的詩人。他的詩歌都是其人生經歷的寫照,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當時所處的人情世故,可以看到他周圍社稷的人文百態(tài),他的詩歌,是我們了解當時茶文化的一扇特別好的窗口。
縱覽《文山先生文集》中的詩詞,與“茶”有關的只有屈指可數的兩三首,收錄如下:
《景定壬戌司戶弟生日有感賦詩》
夏中與秋仲,兄弟客京華。
椒柏(注3)同歡賀,萍蓬(注4)可嘆嗟。
孤云在何處,明歲卻誰家。
料想親幃(注5)喜,中堂自點茶。
《太白樓》
揚子江心第一泉,南金來此鑄文淵。
男兒斬卻樓蘭首,閑品茶經拜羽仙。
《晚渡》
青山圍萬疊,流落此何邦。
云靜龍歸海,風清馬渡江。
汲灘供茗碗,編竹當蓬窗。
一井沙頭月,羈鴻(注6)共影雙。
第一首詩《景定壬戌(公元1262年)司戶弟生日有感賦詩》中寫的是兄弟二人當時同在朝廷為官,客居京師繁華之地,在弟弟生日時的感想。詩歌里面既有“椒柏同歡賀”的快樂,也有“萍蓬可嘆嗟”的愁緒。既是骨肉情深的歡愉,也是“料想親幃喜,中堂自點茶。”的思念。想到母親長輩在家即使再歡喜,也只能在大客廳里自己“點茶”湯以示歡慶。
這里出現的茶,是在慶祝的場合使用的一種禮法,可理解為一種隆重的慶祝活動,可見,當時的茶文化的確是盛行的,其次也說明它不是常態(tài)的。這就跟我們現在過年過節(jié)做的一些事情,用的一些物品,吃的一些食物一樣,平時我們并不做這些事情——做起來不容易,不用這些物品——用起來不簡單,不吃這些食品——吃起來不便宜。至于為什么是這樣,我們在今后的文章中再說。
第二首詩《太白樓》的“茶”是《茶經》里的茶。茶性本來平和綿軟,是和平的象征,茶文化適宜清靜安逸的人文環(huán)境。正所謂仁者見仁、智者見智,文天祥以茶勵志,將驅除韃虜,追求和平的決心也融入其茶詩中。
太白樓在中國比較出名的一共有三處,分別是濟寧太白樓、馬鞍山太白樓、歙縣太白樓。由于李白在濟寧生活二十多年,天天在太白樓上飲酒賦詩,玄宗皇帝對李白的征召和賞賜很多時候與其有關,所以濟寧太白樓與李白最為密切。馬鞍山太白樓位于馬鞍山市采石磯附近,面臨長江,背靠翠螺山,與湖南岳陽樓,湖北黃鶴樓,江西滕王閣并稱為“長江三樓一閣”,是“中國四大歷史名樓”之一,素有“風月江天貯一樓”之稱。這座太白樓原名謫仙樓,傳說詩仙李白常在此飲酒賦詩,最終醉酒撈月,乘鯨飛天,化為神仙。歙縣太白樓位于歙縣城西的練江邊,在太平橋西端,背后是連綿不斷的山巒,和新安碑園相依偎。傳說這里原來是一個酒肆,李白來歙訪隱士許宣平,但碰不到他,李白路過酒肆,曾在這里驟足飲酒,后人為紀念李白,特將酒肆改名為“太白樓”。
文天祥的《太白樓》應該是指馬鞍山太白樓,因為只有它才在長江邊上,才有“揚子江心第一泉”之說。文天祥在征程途中經過太白樓,登樓觀景,觸景生情,以詩言志。在太白樓上面對浩瀚的長江大河,想到江心的水是泡茶最好的水——第一泉,才會聯(lián)想到茶經和陸羽,才會學著李白抒發(fā)胸臆,吟詩作對。茶文化中關鍵的一環(huán)是選水,水質的優(yōu)劣直接影響茶湯的好壞,在對水的評價中自古就有“揚子江心水,蒙山頂上茶”的說法,可見揚子江心水在選擇泉水中的地位有多高,其典故恰恰就是來自茶圣陸羽。陸羽的對茶的研究究竟有多高妙,我們只能通過一些民間傳說和記載來了解,這其中張又新的《煎茶水記》中記載了一則陸羽辨水的故事:代宗時,湖州刺史李季卿久聞陸羽之名,一日邀陸羽一起品茶,席間,李季卿問陸羽:“煮茶用什么水最好”?陸羽回答:“山泉水最好”。又問:“天下名泉以何處最好”?羽答:“揚子江上的南零水”。李季卿為了驗證陸羽的話,遂命兩名士兵駕船去取南零水。兩名士兵奉命取了水,途中卻因船身晃動,桶里的水溢出一半,士兵怕長官責怪,就近用靠岸江水加滿后,便回來交差了。陸羽用木勺舀起水來看了一眼說,這是揚子江的水,但不是南零的,這水是靠近岸邊的。士兵爭辯道:我親自到南零汲的水,大家都親眼目睹,不信可以問其它人,這怎么會有錯呢?陸羽未置可否,讓士兵將水倒入盆中,剛剛倒了一半,陸羽忽然叫停,說從這里開始才是南零水。士兵大驚,沒想到陸羽僅憑目測就發(fā)現了自己做的手腳,這一下不得不口服心服,大家對陸羽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。這件事傳揚開去,人們都感嘆茶圣果然名不虛傳。
“揚子江心第一泉”作為詩歌的第一句,既是應景寫實,又是因故用典,可謂匠心獨運,出神入化。“南金”是自許,“文淵”是神往,他希望來到太白樓上沾點詩仙的光輝,鑄就未來學識淵博的文才膽魄。文天祥非常清楚,要想過上和平的生活,首先必須成為好“男兒”,作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,應該承擔起保家衛(wèi)國的責任和義務,將肆逆中原、涂炭生靈的侵略者趕盡殺絕,這就是第三句“男兒斬卻樓蘭首”的意思,“樓蘭”意指西域,是對外來侵略者的泛稱。只有完成目前的艱巨任務,將來才會出現太平盛世,才有空“閑評茶經”,才有機會“拜羽仙”。換言之,詩歌以“閑評茶經拜羽仙”作為和平生活的象征,可見茶文化在當時的地位是多么崇高。
第三首詩《晚渡》被編在《文山先生文集》第14卷中《指南后錄》卷之一(下)里,這一卷的作品是文天祥在獄中自己編好的,都是在被元軍生擒后北上途中及牢獄中寫的詩詞、文章等?!锻矶伞凤@然是其被押解北上時的作品,才會出現“青山圍萬疊,流落此何邦。”的詩句,因為他是被押送的人,所以走的是什么路,走到什么地方自己都不清楚,否則就解釋不通了。“云靜龍歸海,風清馬渡江。”是寫景,描述當時的周邊環(huán)境,“云靜”、“風清”反映出詩人的樂觀主義精神,雖然被羈押囚禁,但仍然樂觀向上,也可以看出,其押送人員對他還是不錯的,讓他有心情賞景斌詩。這首詩中表面看好象與“茶”沒有關系,實際上仔細品味就會發(fā)現,“茶”是隱含在第三句中——“汲灘供茗碗,編竹當蓬窗。”。“茗”就是茶,“茗碗”就是茶碗、茶杯,所以,我說,這也算是一首茶詩。“汲灘”是指河南南陽鄧州市汲灘鎮(zhèn),它座落于湍河、趙河、嚴陵河三河交匯口的東岸。始稱三河口,后謂急灘,最后才是汲灘,但這一叫法看來至少也有七百多年了。三河口常年船只不斷,船戶與農戶經常在此交換、買賣東西,逐漸形成為一個遠近有名的集市。另據文獻記載鄧州附近的“鄧州窯”(注7)位于今天河南南陽鄧州內鄉(xiāng)大窯店,距鄧州約50多公里,鄧州窯雖不是官窯,但也是宋代名窯之一,出產的陶瓷產品當然需要運輸和販賣出去,因此,汲灘的集市和運輸條件自然成為其銷售的有利條件,這才會有文天祥詩中的“汲灘供茗碗”,文天祥也才知道自己到了鄧州。后面的句子是寫他自己的境況,理解起來比較簡單,這里不再細述。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出,宋朝末期品茶已有專門的茶碗,而且有專門的名窯燒制,可見,茶文化確實已具備一定規(guī)模。
綜上所述,我們從文天祥為數不多的茶詩中可以看出,第一,在南宋末年,茶文化是盛行的,既是隆重的,但也并非常態(tài);第二,當時茶文化是崇高的,令人向往的,甚至可以作為和平美好生活的象征;第三,茶文化是有群眾基礎的,是百姓喜愛的,其器具是專門生產和交易的。
這就是文天祥詩詞中關于茶文化給我們的啟示。
注:
1、陸羽 733年-804年,一名疾,字鴻漸,字季疵,號竟陵子、桑苧翁、東岡子,又號“茶山御史”,漢族,唐朝復州竟陵(今湖北天門市)人,一生嗜茶,精于茶道,著有世界第一部茶葉專著——《茶經》。
2、日本《類聚名物考》明確記載:“茶道之起,在正元中筑前崇福寺開山南浦昭明由宋傳入。”。
3、椒柏 漢 崔寔《四民月令·正月》“各上椒酒於其家長”原注:“正日進椒柏酒。椒是‘玉衡 ’星精,服之令人能老。柏亦是仙藥。進酒次弟,當從小起--以年少者為先。”。
4、萍蓬 比喻輾轉遷徙,沒有固定居所,喻行蹤轉徙無定。 唐 杜甫《將別巫峽贈南卿兄瀼西果園四十畝》詩:“苔竹素所好,萍蓬無定居。”。
5、親幃 親:父母;?。横♂?,帷幔,帷帳。
6、羈鴻 《漢典》:亦作“羇鴻”。猶征鴻。 唐 王昌齡 《出郴山口至壘石灣》詩:“寒月波蕩漾,羇鴻去悠悠。”。 唐 柳宗元 《湘口館瀟湘二水所會》詩:“杳杳漁父吟,叫叫羈鴻哀。” 明 文徵明 《夜坐》詩:“微風吹空星漠漠,時有羇鴻夜寥廓。”
7、《陶錄》全名為《景德鎮(zhèn)陶錄》清代景德鎮(zhèn)人氏蘭浦原著,六卷,后經弟子鄭廷桂增補為八卷,另加入卷首《圖說》和卷尾《陶錄余論》共十卷,在嘉慶二十年(1815年)由異經堂刻印刷出版(四冊一函)。卷七《古窯考》洪州窯、越窯、柴窯、鄧州窯、建窯等 宋代名窯甚多,如饒州窯、定窯、汝窯、官窯、哥窯、龍泉窯、建窯、象窯、吉窯、董窯、鈞窯、耀州窯、鄧州窯等等,皆為名品,各具特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