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的日子愈過愈寬綽,無論是出門應(yīng)酬或者家宴,十有八九是少不得酒的,酒友因此多如過江之鯽。
但專門約了一起喝茶,就似乎鄭重了許多,也更在意這些茶友。胸有塊壘,亦或遭際不堪,首先念想的便是常常聚攏喝茶論道之人。不相干的人即使在酒席上相遇,也不過是三杯兩盞淡酒的酬酢,斷乎不會(huì)湊在一處喝茶。
此事想來甚覺奧妙萬端,愛茶之人成千上萬,唯三五知己湊在一處,在多如牛毛的茶葉面前,恰這幾片葉子與這幾人遇合,這是幾世輪回修到的緣呢?
茶是人情冷暖的標(biāo)記。
《紅樓夢(mèng)》中,檻外人妙玉云空不空,看人奉茶,即使一言九鼎的賈母,她只用“舊年蠲的雨水”泡茶,而黛玉寶釵,喝的竟然是“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,收的梅花上的雪”。茶杯僅僅因?yàn)閯⒗牙延昧艘幌?,她就?jiān)決不要了,甚至放狠話:“這也罷了。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,若我吃過的,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她!”妙玉后來的遭際的確令人扼腕嘆息,是天作孽還是人作孽?詩云:“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”,其中的道理細(xì)細(xì)品來比茶湯還濃。
其實(shí),如人一樣,茶也有性子。
性烈者如妙玉晴雯,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,像炭燒烏龍,面黑心狠,入口即奪人魂魄。性溫者如安吉白茶,悠悠蕩蕩,率性而歸,鳳羽玉膚,淡顏素心,一派天真。當(dāng)然,也有夫子一樣“溫而厲”者,如六安瓜片,初入口倒也平和,稍有貪杯,便會(huì)知曉它的手段。
如果說朋友間的品茶是一場盛宴的話,那么夫妻之間品茶就更似一次小酌。不過也更得有儀式感,萬不可太過隨意。也許這只是我一茶癖——精選所喜愛的品種,下午三四點(diǎn)的光景,歡喜地喝趟下午茶,便是最精致的日月了。
最好是有西窗的屋子,窗下放張木頭桌子,雞翅、花梨皆可。茶具一定要手工老泥做就,燙壺、溫杯、洗茶一步都不能落下。
那時(shí)斜陽夕照,天風(fēng)流蕩,滿屋金黃。女人為喝茶而特意換上的碎花長裙,與男人干凈的棉衫相映成趣。
細(xì)品慢咽,碎語若醴,壺中日月悠久而綿長,那時(shí)光縱使重復(fù)一萬年,也是不會(huì)倦的。